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LePissenlitⅨ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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Le Pissenlit Ⅸ

邁出一只腳,再邁出另一只腳,直到身體穩穩地站在水面上。

月光鑄成的小徑之外,是平坦廣闊得嚇人的黑湖。

在記憶中,這片黑湖原本沒有這麽大的,應該是隨著歲月的流逝,地形一點一滴地變化,最終從一個小水窪拓寬成了現在的湖泊。

無法透露月光的夜空,無法反射月光的湖面,中間一個孤零零的環島,上下呼應在一起,就組成了遺忘山谷的入口。

錫西捂住眼睛,根本不敢去盯著湖面細看。這並不僅僅是普通的黑暗,而是完全的“無光”。世界上原本並不存在完全無光的領域,當空間內的一切光芒全部消散時,所剩下來的,就只有最原始的恐懼了。

就像........

就像創世紀之前,未曾被第一個月夜拂照的亙古大地一樣。

“是孤獨。”伽菈擡眼。

這會兒就已經走到了湖泊中心的環島。月光小徑從中穿過去,一直通往湍流的瀑布。

“是什麽?”橙嘴皮問。

“孤獨。”伽菈說,“每一種氣息裏包含的感情都不同。之前在花園的時候,那些死根距離源頭太過遙遠,我感受不到,不過現在我大概可以確定了。”

“誒呦,誒呦。”錫西仍然在捂著眼睛瑟瑟發抖,“我生怕它又叫我的名字!”

“你這麽一說,我倒是想起來了。”伽菈回過頭,看見小地精戰戰兢兢的模樣,蹙起眉頭,“嘿,我都讓你窩在我的帽子裏了,你這樣豈不是很不給我面子?”

“先別管我了,您請說!”錫西尖聲回答,“這好像是身體上本能的恐懼,我控制不了啊!——我的意思是,就算我是條會噴火的龍,現在我也會拿翅膀把眼睛遮得嚴嚴實實呢!”

“..........”伽菈撇撇嘴,無趣地轉過頭,縱身穿過環島,瀑布便近在眼前。

“我想說,大概是因為你是被我的魔法扔到這裏來的。”伽菈說,“所以那個聲音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稱呼你了吧?”

“哦........哦?那倒是有點道理。大地神殿保佑您,魔女閣下!”錫西感謝道。

“大地神殿。”

伽菈向前兩步,站到瀑布邊緣。

再回頭,黑湖彼岸消失在視野中。走過的月光小徑隨著腳步不斷消散,已經看不到來時的路。

“我想,應該就在這兒了吧。”

伽菈居高臨下,垂眸俯視著偌大的古老山谷。

借著腳下消散的最後一絲月光,隱約能看見在亂石上迸濺的水花,交錯的巨大死根,陳舊了不知道多少個年月的巖石遺跡,還有........

還有矗立在山谷中間的,一棵無比巨大的參天樹木。

它的樹幹看起來與那些死根無異,有一個宮殿那麽大的樹冠之上沒有一片樹葉,更像是用枯枝黏合而成的詭異木雕,在這被遺忘的山谷之中,孤獨地死去了不知道多久。

月光消散,這些景象便也就消失了。

隨後,濃厚的腐爛氣息從山谷之中撲面而來。

“到咯!”橙嘴皮歡呼,“等等,我們這是到哪兒了?”

“不不不,橙嘴皮,我們距離目的地還差一小步呢。”伽菈勾起嘴角。

“啊?”

“這裏不是目的地。”

“哦哦........咦?”

話音剛落,伽菈擰開裝著風信子花瓣的玻璃瓶蓋:

“笨蛋小鳥,我是說,山谷——山谷當然在山的下面啊!”

“嗖——”

順著瀑布的水流,縱身一躍!

“啊啊啊啊啊——!!!”

“哦哦哦呃呃啊啊啊——!!”

橙嘴皮和錫西發出音軌交疊的慘叫。

身體騰空的瞬間,銀白色的星光便從玻璃瓶裏面湧流出來,匯入瀑布的水流,將身體托了起來。

伽菈背著錫西和橙嘴皮,像是在山坡上滑行一樣,踩著瀑布的水花急速而下!

“砰——”

穩穩落地!

不過這番平穩只是對於伽菈而言的。慣性太大,錫西像個皮球一樣,從鬥篷的兜帽裏面咕嚕咕嚕地滾出十幾米,直到撞進一堆落葉裏邊,才好不容易停了下來。

“哈哈哈哈!”橙嘴皮嘲笑出了一陣類似於鴨子的“嘎嘎”聲,“禿瓢真好笑!”

“誒呀。”伽菈輕聲感嘆,“你在哪兒呢?”

“我在這兒呢!”錫西委屈巴巴地呼喊,“閣下,我覺得有一根樹枝紮進我的屁股裏了!”

遺忘山谷裏的陳腐氣息實在太過濃厚,腳下全是濕漉漉的泥濘,行進非常困難。

玻璃瓶裏的星光照亮的範圍極為有限,伽菈彎腰前行,把陷進落葉裏面的錫西給拔了出來(當然,順便也幫他把紮進屁股裏的枯枝拔了出來)。

遺忘山谷。

無光的領域,“打量”這種舉止並沒有任何參考價值,但是“感受”卻有。

這完全就像與世界隔絕的另一片世界,另一個空間,另一段被遺忘的時光,靜靜地躺在這裏,生長,發酵,然後腐爛。

“現在是目的地了嗎?”橙嘴皮追問。

“噓噓噓。”伽菈把食指豎起在它聒噪的喙前,“我在想。”

“想?”

“思考。”伽菈說,“我需要思考。”

說完,瓶口的星光突然發生了變化。

那些匯聚在一起閃閃發亮的星屑,轉變了一個方向。所指之處,大概正是那棵死根巨樹的位置。

也正是星光轉向的同時,低沈斷續的聲音再次響起在腦海中——

“遺忘.........。

........未活.......。

午夜的.....真實.........。

再見我,我的女兒。”

能聽出來的詞句就只有這些了。中間空缺了大段的信息,無法拼湊,也無法猜測。

唯一完整的,就只有最後一句了。

伽菈狠狠捏著玻璃瓶,咬住後槽牙:“等好了,我來找你。”

“您怎麽了?”錫西問,“這突如其來的憤怒是從哪兒來的?”

“沒什麽。”伽菈回答,“我們走。”

錫西沒有聽見,這次的呼喚是專門給自己一個人的。

鼻腔後面非常酸楚,伽菈並不知道這股感情的源頭是什麽。

這個聲音不屬於母親,這是可以肯定的。因為它所傳達出來的感受,和第一個午夜體驗到的感受完全相反。

星光若即若離地飄在身前。

一路都是死根,泥濘坑窪的地面,還有長著灰色苔蘚的倒塌巨石。這些巨石看起來原本是一些房梁、墻壁之類的構造,沒有什麽雕紋,都是原生的巖石,有淺淺的被打磨過的痕跡。

“嘿,看那個。”橙嘴皮說,“真像小禿瓢!”

只見腳前擋路的巨石——不,那並不是普通的巨石,而是一座雕像。

雕刻得極為原始粗糙,幾乎只有一個大概的輪廓,不過光憑這個輪廓也足以看出,這是個地精的雕像。

伽菈蹲下身,將玻璃瓶舉到雕像前。

上面刻著一行文字,是創世紀之初的文字,也是最初始的咒語,只不過被地精稍微加以了改造:

“這裏供養著大地的孩子。

這裏生長著大地的孩子。

這裏長眠著大地的孩子。

大地的第一個精靈,摩帝瑪。”

“摩帝瑪?!”錫西念出聲來,“是祖母說過的那個帶族人來到地面的英雄!可是他的雕像為什麽會在這裏?”

“如果我是你的話,我會先思考——我為什麽能看懂這些文字?”伽菈凝視著錫西。

“..........”錫西的表情凝滯住,“啊,對啊,為什麽?”

“因為——你是地精啊。”伽菈沖他若有所指地斂起眉梢,“這裏,從來都是你的故鄉啊。”

這回錫西徹底不說話了。

此話一出,相信他應該能在極短的時間裏反應過來,這些破碎的歷史串聯在一起,究竟是怎麽一回事。

地精是大地的孩子。最初的地精一族,正是從遺忘山谷裏來到地面上的。

不過,即使這裏在數個紀元前真的存在一座所謂的“神殿”,也早就沒有意義了。沒有廟宇,沒有文明,甚至連從這裏誕生的地精們都已經不再記得這片先祖生活過的故鄉。

這些事情都不難理解。難以理解的是,所謂“大地的孩子”,其中的“大地”,真的只是一個象征性的意象嗎?

腐爛在山谷之中的究竟是誰?

越靠近死根巨樹,身邊的風動便越明顯。似乎有一股力量,有意無意地證明著自己遺留的存在。

腐朽的微風拂過淺金色的發絲,拂過黑色的鬥篷,呢喃著消失在身後的暮色中。

終於,星光停止了指路。

巨樹就在眼前。

那巨大的緘默的壓迫感,連呼吸都變得困難。雖然看不清巨樹的全貌,但是分明能感覺到面前矗立著一堵無法跨越的死亡的墻。

這裏,就是蔓延到整片森林的盤根錯節的死根之源了。

就從這棵樹開始。

還沒來得及探查,錫西突然驚叫出聲,他渾身顫抖得厲害,幾乎要暈倒在帽子裏:“我不........我不幹.........!”

伽菈壓下眉頭,凝視著他的舉動。

“可是我又不知道你是誰........!”錫西舉起雙手,瞪大了眼睛,不知道在朝著哪裏驚懼解釋,“我只是個地精啊,我只是個地精啊........”

“你在跟誰說話呢?”橙嘴皮左右歪著腦袋,“你發瘋了?!”

隨後,錫西不知道又高聲嘟囔了一句什麽,竟然從鬥篷的帽子裏面跳出來,鉆到了巨樹凸起的根系上。

伽菈伸手想抓,然而他的身影極快地超過了星光拂照的領域,消失無蹤。

隨後,古怪的聲音突然響起在耳畔。

“哢、哢、哢........”

好像是用什麽在刻畫的聲音。

反應過來,伽菈當即單手支撐著身體翻過巖石,向死根巨樹的樹根跑去。

星光照在錫西的背影上。

然而他全然不顧,枯瘦的小手中拿著一塊鋒利的石片,狠狠割向樹幹。

黑色的黏液順著割開的口子絲絲縷縷流淌下來。

“錫西…….?”

不過看起來,“他”好像已經不是錫西了,

也就是這樣,在腐爛龐大的樹根之上,古老的文字漸漸浮現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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